专家简介：
黄小峰，中央星空体育·（中国）官方网站人文学院副院长、教授、硕博士生导师。 主要研究中国古代绘画史、书画鉴藏史。2006 年至2008年间三度赴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，对馆藏中国书画进行整理与研究。2010 年获得美国哈佛大学资助，作为哈佛燕京学社2010-2011年度“艺术史项目”访问学者赴美访问。2014 年获得香港北山堂基金资助赴费城美术馆研究馆藏中国绘画。2015年入选国家第二批“万人计划-青年拔尖人才”。著有《张萱<虢国夫人游春图>》《西园雅集:两宋人物画》《古画新品录 :一部眼睛的历史》,于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《美术研究》《艺术史研究》《文艺研究》 等学术刊物发表论文多篇。
启蒙与家教:探寻宋代为女性与儿童观看的图画
黄小峰
非常感谢周老师和夏院长，我也是南昌人，但是可惜这次没有机会来现场。因为会议是跟“美育”和美术教育有关，所以我选择了这个题目，是我研究古代绘画领域中与“美育”相关的内容，给大家汇报一下，请各位老师及各位同学批评，因为时间有限，只是讲讲我的一些初步看法。
宋代文化对教育是非常重视的，艺术教育也是一样。但我关注的不是男性文人的精英式教育，而是什么样的图像可以给妇女儿童看，在这个过程中，图像或者艺术会发生怎样的潜移默化的影响？这一点我们过去比较少注意到，但确实是存在的。比如元代的养生医书《饮膳正要》，有一节讲到对女性妊娠食忌的认识。书中说，女性妊娠是很重要的阶段，要保持她良好的情绪，使她腹中的小孩健康成长，就要观看图画。比如说，想要孩子雄壮一点，要看飞鹰走犬；想要孩子漂亮，看珠宝；想要孩子成才，看鲤鱼。这里提到的图像和我们现存的作品有一些可以对应起来。这个例子表明女性观众是图画非常重要的受众，有特殊的作品供她们欣赏。另外一个例子不是一张画，但是和一张画有关系，它是一面铜镜。屏幕上右边是实物，左边是拓片。这里面，在室内看画的人就全都是女性。这是一个冬天，我们看一个细部，有火盆，有年纪比较大的家族里面的女性尊长，还有年纪比较轻的，像这位年轻女性带着小孩在这边，此外还有丫鬟。这件作品名叫《仕女梅妆镜》，镜子上还有铭文。我们仔细看，在这个空间里，她们看的不是一般的图画，看的是梅花，一枝折枝梅花。这种梅花实际上就可以和宋代绘画里头的不少梅花图像联系起来。它们和那些文人墨客看的墨梅肯定是不一样的。女性在冬天看梅花，同时镜子又叫梅妆镜，可以想见，女性在和梅花争艳，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场景。那么这就涉及到，什么样的图像会生产出来给女性欣赏，并在欣赏中起到潜移默化的教育作用？
南宋《百花图》被认为是送给宋理宗皇后谢道清生日用的礼物画，画了很多种花。我主要关心的是画中的兰花和两幅山水天象。我们先看兰花。可以对比同时代画家马麟画的兰花。这两幅兰花的特点是什么呢？它们都是折枝，而且有一种凑得很近，俯视的感觉。在一株兰草里头，兰花的比例其实是比较小的，但是因为这种近距离的观看，好像是你要去闻它，在闻的过程中，就会发现它离你的视线越来越近，花越来越大，叶子反倒很小。在这样的一种视觉中，花朵被凸显出来。我们可以和宋代赵孟坚的《墨兰图》，即男性文人欣赏的墨兰进行对比，视角是不一样的。《百花图》的兰花，精心刻画各种各样的花瓣形态，宋代的《兰谱》里头，可以找到相近的兰花品种。可以说，这种方式表现的兰花，专供女性欣赏，在图式上、在意义上都和供男性欣赏的兰花是不一样的。
从《百花图》里头，我还选了两张山水天象图，可以看到一个有趣的点，就是为女性所画的朦朦胧胧的景物，有云还有霞，它们都是祝皇后生日快乐的。右边这幅画的是夜晚天空云开雾散，一颗闪烁的星出现了，代表着皇后，旁边缭绕五色的云霞。左边这幅画的是日出。太阳就是皇帝，什么是皇后呢？云霞是皇后。这种视觉趣味很像马麟的《夕阳山水图》，是宋理宗让马麟画给他的爱女周汉国公主的作品，公主当时十五岁。云霞、夕阳这样的景色，当然不是说只画给女性看，但是这样一种美学趣味，因为女性观众地参与，在宋代才能发展起来。
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，就是马麟的父亲马远画的《水图》册，是画给杨皇后的，也就是宋宁宗的皇后杨妹子。选的这两幅都能看到很明显的云霞，尤其是左边的海上日出。
我曾经研究过宋代在端午节的时候所用的画扇。在扇子上留下比较多的作品，画的都是端午时的节令花卉。现在看到的这两件《蜀葵图》构图很像。宋代有大量的这种画扇，其非常重要的观众就是女性。宋元之际的《梦粱录》里头还讲到宫中赏赐端午的扇子，赏赐给谁呢？其中第一个就是“诸阁”，也就是皇室的、宫廷的女性。然后还有宰执、亲王等，他们的家眷实际上就是国家命妇。这样的一种既有避邪功能又好看的端午花卉，它的发展和女性的观看有很大的关系。
接下来我要讲到儿童。这张《端午戏婴图》就很有意思。这是一柄端午扇，里面有儿童和猫，以及各种小玩具。我认为儿童成为欣赏主体的同时，也需要大人陪着他，教育他，所以女性和儿童，常常成为一个联合的欣赏主体。这是一件弗利尔美术馆藏的《浴婴图》，画的是女性给小朋友洗澡的景象，让我们想起南宋文献里面讲的“照盆孩儿”，也就是用洗澡盆来玩耍的小朋友。
还有一些例子，比如说这件克利夫兰的《百子图》，我认为是南宋后期宋理宗时期的作品。可能也是宋理宗赐给周汉国公主的礼物，希望她婚后幸福，子嗣满堂。这里面有很多儿童在表演，他们都不是乱表演的，不少都是既跟儒家道德有关又和家庭观念有关的表演。这种表现儿童游戏的图画，在宋代的美育层面上，除了图像教育，还藏有一种和儒家有关家庭伦理观。
还有一件虽然是明代的作品，但是我们暂时可以把它当作宋代的作品来看，就是明代仇英的《摹天籁阁藏宋人画册》。因为是摹宋人画册，我们还能找到一些对应的宋代原本。右边这幅是闹学堂，戏弄老师。左边画的也是上学，在这里头会看见一个牵猪的人。我认为画的是孟子的故事。这两张都是和小孩有关系，和小孩的学习教育有关系，我认为像这样的作品完全可以由女性和小孩一块来看，有点像我们今天寓教于乐的图像。
最后，还有一种富含教育意义的图像，反映了对儿童健康成长的重视，让他们识字、认东西，让他们熟悉社会。这就是《货郎图》，也是一种婴戏图。画里一个很小的小朋友还在吸奶，那时没有奶粉，母亲是否有很好的乳汁去哺育小孩健康成长，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。这种图像，女性可以带着小孩一块来看，来认识上面的各种各样的很细小的物品，像个游戏一样，像我们今天藏宝游戏，我们今天市面上还有这种图书。画里面还有一些商业广告，比如说有一个像斗笠一样的物品，上面挂了一个条幅，写着“攻医牛马小儿”，可见画面实际上针对小孩的健康还有很多种意义。为什么说《货郎图》这种婴戏图是有教育意义的呢？这可能要过渡到明代。在明代我们看到有一个记载，刘若愚的《酌中志》里面讲宫廷货郎图，说“圣子神孙生于宫壶之中，长于阿保之手，所以致此种种作用，无非广识见、博聪明、顺天时、恤民隐之意也”。这些货郎担，百物杂陈，它里面有很深刻的寓教于乐的教育含义。所以我最后一张图就选了明代的《货郎图》。
我这个研究当然还是不成熟的，只是就女性和儿童作为审美主体，在宋代和什么样的图像发生互动，提出了一些个人见解。也请在座的老师还有同学们赐教，谢谢！